晓寒

在山中筑一座小屋，已向往了多年。

山不用怎么深，林木葱茏树下长满青苔，于虫鸣鸟唱里觅得清幽，远隔尘世的纷扰，当然令人神往，但现今，大隐于市顶多是一种心理安慰，首阳采薇断然不必想，种瓜青门似乎也不太可行，从资料上了解，终南山那些所谓的隐士，也呆不了多长时间，三年算是极限，毕竟有诸多不便，时间长了，日子并不见得会如何好过。山就不挑剔了，有山就行，不管深浅大小，山上长一两棵老树，不需遮天蔽日，有丈许阴凉便可，门前再得一清流，便是佳处。小屋，就这般，倚着山脚，靠在弯水之湄。

是小屋，就不高，矮矮一层，也不大，三两间，有个书屋和睡觉的去处，足矣。今人都喜欢把屋子弄得珠光宝气，我倒真觉得那是瞎折腾，没有必要，也不喜欢。屋子是用来住人的，并不是宫殿，楼台高筑，画栋雕梁，不光俗气，也晃眼睛，这样的屋子不适宜住人。其实，住人，简约最好，青砖砌墙，灰瓦盖顶，室内刷以石灰，干净，清爽，住着足可怡心。

屋子可以小，但院落还是要大一些，前后院都得有，砌以围墙。围墙也不用讲究，不用青砖，不修栅栏，只用细小的树木，竖排着围成篱笆，像农家围菜园子一样，再在大门口修一扇进出的柴门。简单，自然，或许，以后还能像古人一般，打开柴门，在风里，雪里，听几声隐隐的犬吠。

院子不可空寂，得植以草木，不然便觉荒凉，容易招来旧王孙旧文人笔下那一庭愁雨，半帘风絮。

前院可以种些桃李、丹桂，书屋前栽一棵腊梅，当然，一棵就够了。围墙下搁些盆栽，春兰秋菊芍药蜀葵都行，随意堆开，零乱没有关系。很多人不喜欢桃李，以为过于艳丽，轻佻，我倒不讨厌它们，春风有信，桃李自开，深红浅红开着落着都无所谓，能报春风春雨的，都是好花好树。丹桂我也喜欢，应秋而开，在屋里屋外漫着，有人说香浓了，浓就浓点吧，朱淑真说，人与花心各自香，还真是那么回事。腊梅最是招人疼爱，冬天里落雪，就着红红的炉火，置酒于案，独自浅酌，不过我已多时不饮酒，那就泡一壶老茶，在茶香里看梅影横窗，瓦檐上慢慢堆起雪墙，这真如周作人先生所说，可抵十年尘梦。至于盆栽，红白各种颜色交替，四时皆可点缀，或许还能引来几只草虫，上下跳跃，夜半里在阶前鸣唱。

后院辟以方塘，引清流没膝，栽一些荷花，再养数十条游鱼。荷的好，自不消说，新荷可观宿露，玉润珠圆，在晨光中闪着亮亮的光泽。残荷能听雨声，漏夜里，滴滴答答，可催新梦，若有故人来访，还可赏荷垂钓。塘的另一头，得种些果蔬，橘柚栗梅，白菜南瓜都行，以供日常之需，逢了丰年，还可送些亲朋故旧。

筑一座这样的山中小屋，我想了多年。但也只是想想，至今仍在街市上游荡，为稻粱谋。每次想起这座还在梦中的小屋，自己都不知道，是欣喜，还是惆怅。

记得刚到小城里讨生活那会，真是意气风发，到如今，磨光了所有的棱角，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，寒光早已不在。有时候想，要在熙来攘往的街市上混日子，真是人生里一场悲壮的角斗。

不过，生活中像我这般的人不在少数，在现实中博弈，又在理想中徘徊，这条路上，我并非独行者，这样想的时候，心里便又坦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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